在西方神話中，所有人類原本聚居在一起，他們認為自己的力量足夠強大，于是建造了巴別塔（通天塔），希望能夠進入神的世界。神由此感到了恐懼，便把人類群落分散到世界各地居住,讓不同地方的人說不同的語言。從此，便需要翻譯；從此，巴別塔便成了翻譯的象征和圖騰。

　　近來，網(wǎng)上出現(xiàn)了一首英語短詩翻譯被瘋轉(zhuǎn)的情況，網(wǎng)友對這首短詩的翻譯好評如潮。很快，就有專業(yè)翻譯撰文指出了這篇翻譯中存在的諸多訛誤，兩方發(fā)生爭論。在此之前，美國電影《敦刻爾克》登陸中國，其中的翻譯也引起觀眾熱議。

　　這種情況并非孤例。如今，隨著外語學習的廣泛開展，外語學習者不斷增加，豐富了翻譯行業(yè)的人員構成，無論是高校外語專業(yè)的老師、學生，還是自學成才的翻譯者，都能夠在巨大的市場中找到自己的位置。即便如此，仍然難以滿足日益增大的市場的巨大需求。

　　特別是隨著越來越多的多語種文藝作品走入人們的視野，越來越多的人具備了鑒別海外文學作品、影視作品翻譯的能力。人們漸漸發(fā)現(xiàn)，從事翻譯的人很多，但是好的翻譯作品卻少之又少，這一奇怪的現(xiàn)象日益明顯。更有很多優(yōu)秀的作品被翻譯者們“重寫”得面目全非。每當國內(nèi)的電影院有海外影片引進時，幾乎都會有人對電影中的翻譯提出異議。

　　文藝作品究竟是如何被翻譯成漢語的？翻譯們在工作的時候究竟有哪些步驟？除了專業(yè)學者，還有什么人在從事翻譯工作？本文將帶領讀者走近翻譯的世界。

　　1 “翻譯詩歌的也應是個詩人”

　　近日，有一首英語短詩的漢語翻譯在網(wǎng)上極受關注（見上圖）。這首短短的英文詩和翻譯而成的四句文言詩，因其獨特的美感而受到廣泛好評，短短時間內(nèi)，席卷了微信朋友圈、微博。

　　漢語翻譯將英文原詩譯為“浮世三千，吾愛有三。日、月與卿。日為朝，月為暮，卿為朝朝暮暮”。這種翻譯顯得十分巧妙，詩中帶有文言色彩的語言讓人倍感親切。很多人被這首譯詩的韻味和深情感動，直言“比原文寫得還好”、“比英語原詩更感人”。在譯詩廣泛傳播中，還有人對譯詩作了詳細的注解：“嚴復在《天演論》講道：‘譯事三難乃信、達、雅。’‘信’是指翻譯要準確，‘達’是指不拘泥于原文，‘雅’是指語句要得體適當。此句可謂‘信達雅’具備矣。”

　　就在人們對于翻譯的關注和熱情燃燒正旺之時，卻有人澆下一盆冷水，一篇名為《你的“信達雅”，讓我的尷尬癌都犯了》的文章發(fā)表在名為“冬驚”的微信公眾號上，這篇文章很快便被網(wǎng)絡媒體紛紛轉(zhuǎn)載。因為極大的影響力，這篇文章還登上了有著“文藝青年聚集地”之稱的豆瓣的首頁。

　　截至記者采訪到文章的作者冬驚（筆名）時，這篇文章在新浪微博獲得了80.9萬的閱讀量。當然，網(wǎng)友對這篇文章也是褒貶不一。有一些讀者表示，這篇文章引起了共鳴：“早就看不慣這些偽文言譯文了。”也有讀者認為冬驚在以專家身份自居，對民間的段子吹毛求疵。

　　冬驚解釋：“我從來不敢說自己是專家，只是學過一些翻譯理論，對文學翻譯、商業(yè)翻譯都有所涉獵。至于翻譯風格，每個人都可以有自己的喜好，我只是覺得人們高估了這篇翻譯而已。”

　　從大學二年級時在《譯林·文摘版》發(fā)表翻譯的詩歌算起，冬驚從事文學翻譯已經(jīng)十年了。期間，她在英國紐卡斯爾大學拿到了中英口筆譯碩士學位，做過三年半中英文編輯，編過大學英語試題，也翻譯過大量影視劇、小說、詩歌。熱愛文學的她曾在報刊雜志上發(fā)表過一些小說、散文和詩歌。如今她翻譯的圖書已經(jīng)出版了七八本。同時，她還經(jīng)營著一家翻譯工作室。談及詩歌翻譯，冬驚表示：“有些人認為詩歌翻譯不需要看重語法和邏輯。其實好的詩歌翻譯里不會有大量低級的語法錯誤，隱藏在語言之下的邏輯也體現(xiàn)著美感。”冬驚不假思索地說出了這段話，快速而篤定，“我認為翻譯詩歌的也應該是個詩人。”

　　冬驚曾經(jīng)當過中國日報（China Daily）微翻譯大賽的出題人兼評委，所以對于如何評價別人的翻譯別有一番心得。她說自己原本沒打算評價這首火爆的“情書”，但是隨著它越來越熱，漸漸從“行外”流傳進了“行內(nèi)”，并開始在一些其他從事翻譯工作的人中傳播，更有在大學中教翻譯的老師將這首詩作為“信達雅”的一個范例。這個時候，冬驚才想站出來，說出自己的想法。冬驚在談及自己寫作反駁文章的緣由時，仍然有一些氣憤和無奈：“翻譯不是歪曲。”冬驚將人們對那首譯詩的過度評價，稱為“皇帝的新衣”，為了真正的“信達雅”，她愿意成為了那個當著眾人戳破真相的“孩子”。

　　冬驚向記者重申了她在《你的“信達雅”，讓我的尷尬癌都犯了》中的觀點：從英語角度而言，這首詩的原文甚至不是地道的英語（她稱之為“broken English”），這首詩的作者很可能不是一個英語母語者，即便是的話，文化程度也很低。后來有朋友告訴冬驚，這首詩原先是在印度流傳的一則類似于“每日笑話”的短信。從語法角度而言，詩中的“sun”“ moon”之前都應該加定冠詞“the”。

　　冬驚一位母語為英語的朋友指出，“Sun for morning，Moon for night”一句從英語邏輯的角度來看也有問題：太陽本來就在白天出來，而月亮也本來只在晚上出現(xiàn)。如此看來，“you forever”更像一個無奈的選擇，而非大家理解的深情款款。從中文角度來看，這首詩的中文譯文也不是完善的文言。將原文中的“for”翻譯成“為”是不對的。有人認為這首詩的巧妙在于“朝朝暮暮”，冬驚則認為，嚴格講“暮”的意思是傍晚，“朝朝暮暮”也不等同于永恒。

　　冬驚補充道：“其實國內(nèi)外的翻譯理論有很多，例如尤金·奈達的‘動態(tài)對等’理論等。‘信達雅’并不是評價翻譯好壞的唯一標準，但許多不了解翻譯的人卻經(jīng)常拿這三個字來評判一切翻譯。”她也反感偽文言譯文橫行的現(xiàn)狀。面對之前有過的將英文流行歌曲Someone Like You翻譯成十幾種中文文體的熱潮，冬驚直言：“歌詞是用來唱的，把這首歌翻譯成騷體、詩經(jīng)體還怎么唱？”她認為翻譯的基本職業(yè)道德就是尊重事實，不應在中英文基本功沒打好的情況下一味展示自己的文學造詣。

　　冬驚翻譯過多部長篇小說和不少詩歌、歌詞，有時會自己修改不下十遍，始終堅持“只有反復錘煉文字才能達到出版水平”。即便是商業(yè)翻譯，如果要用于出版印刷最好也要有三次審校。而現(xiàn)在太多客戶只是一味要求翻譯們加快進度，使得一部分翻譯服務的供需雙方都忽略了翻譯的質(zhì)量。

　　對于質(zhì)量的堅持為冬驚贏得了優(yōu)質(zhì)客戶：她曾帶領工作室團隊參與中國科幻領軍作家劉慈欣的小說《流浪地球》改編劇本的英文翻譯。還有著名導演寧浩的新作《瘋狂的外星人》的劇本英譯。在與該劇組合作的過程中，雙方都本著精益求精的態(tài)度，對中英文劇本進行了將近半年的修改。“翻譯最可怕的不是沒有才華，而是缺少求真務實的態(tài)度。”冬驚自己總結(jié)道，“我認為一個負責任的翻譯應當十分較真。”